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燕郊!燕郊!-南北派传销共存地
来源:中国反传销卫士    时间:2016-08-16 我要分享:

    8月的清晨,天刚蒙蒙亮时,一张张木讷的面孔穿梭在燕郊迎宾路上。他们逐渐分散至道路两旁的各个村庄和小区,继续开始被灌输“财富”梦想的一天,并最终迷失在这片土地上。

  近些年,越来越多外来者以旅游、访友或是考察的名义被邀至燕郊,进而失去音讯。今年5月以来,北京青年报记者数次前往燕郊地区进行调查,通过实地走访和公开资料显示,当地至少有超过10个小区和村庄存在传销组织活动的踪迹。不同的传销组织,打着“互助理财”、“销售产品”等幌子,将人骗到这片误以为是“北京”的土地上,一些人努力逃脱,另一些则相信了那些关于财富的谎言。当地警方数次进行打击,怎奈去而复返者众多。据中国反传销卫士提供数据,目前在燕郊活动的传销组织人数至少在三四千人左右,若想让深陷其中的人们摆脱被灌输的思想,则需一个较长时间的“反洗脑”过程。

迎宾路

  一天之内,传销者的队伍要在迎宾路上往返数次。这是一个让国内“南派”和“北派”传销共容的地方

  8月初的一天,刚过清晨5点,在南北贯穿燕郊的迎宾路上,行进着一支三五成群的队伍。队伍中成员大多身形消瘦,身上的衣物也算不上整洁。成员间偶尔有些说笑,但面对陌生人的搭话,却绝不会开口。

  当地人王平所住的东蔡各庄村位于迎宾路西侧,村里一处几百平方米的院落是传销组织活动的“课堂”,这是村里人所共知的“秘密”。每日院子的红色大门紧锁,但从里面传出的口号声,隔着很远都能听见。

  院子里的一切,山东人小李有更大的发言权,两年前他曾被骗至东蔡各庄内的传销组织中。每天在院内上课的有两三百人,平时则散居附近的出租房内。授课时,他们被鼓励购买组织的“产品”、邀请新人加入,进而创造出成百上千倍的财富。上课间隙,则是不断高呼有关致富的口号。

  前不久的一个早上,一名瑟瑟发抖的年轻人跑进了王平的邻居家,年轻人来自红色铁门背后,嘴里念叨着“救命”。这样的情景村里人并不陌生,王平的邻居一面安慰,一面叫来警察带走了年轻人。此后几天,当地警方加强了对东蔡各庄的巡视,红色铁门背后也归于了平静。

  铁门里的人群并未走远,在8月初的这个早上,距离东蔡各庄三公里外的潮白河畔,几名年轻人正挑着水桶钻进一片密林当中。

  密林附近是大片庄稼地,林子里几十个木讷的面孔正坐在地上,紧邻着的就是一片坟头。河岸旁湿气太重,他们不得不用树枝生出些烟火,来驱散成群的蚊虫。

  人群中的一名年轻男子承认,他们正是来自附近几个村的传销组织,因几天来警方巡查太严,才暂避在这里。年轻男子今年19岁,来自广西南宁,自风声变紧后他一直没再见到自己的“领导”,但却不打算离开组织,“那样是赚不到钱的。”

   反传销卫士陈老师在十多年前开始接到来自燕郊的求助,他亲赴当地解救,惊奇地发现,这竟是一个让国内“南派”和“北派”传销共容的地方。


以一条迎宾路为坐标,村庄地区为“北派”的活动范围,此类传销组织待遇条件较差,吸纳的多为贫困地区的年轻人,所骗投资金额多不过两三千元。而在成片的住宅区内,活跃的则是“南派”传销,待遇相对较好,对象多是有一定经济基础的中年人,所骗投资金额也会更多。

  邀约

  在组织内部,对邀约新人的理由一栏写着“谎言”二字。传销者们甚至编了一首教导成员邀约新人方式的“顺口溜”

  2015年5月,山西人卫国鹏的妻子接到了昔日生意伙伴邀请,目的地正是河北燕郊。邀约的理由没有什么疑点,两人曾一起做过净水器生意,言称在燕郊有更好的商机。

  此后一段时间,妻子又数次前往燕郊。卫国鹏察觉出异样,连番询问下她才承认,自己在昔日生意伙伴的介绍下参加了一项投资为49800元的“民间互助理财”项目。

  听完妻子的描述,卫国鹏对这一“项目”存在颇多疑虑,坚决反对她再前往燕郊,并将她牢牢地看在了家里。

  2015年底的一则新闻最终证实了卫国鹏的猜测,燕郊警方现场查处了一个摆满几十桌宴席、召开“年会”的传销组织,而该组织正是妻子所参加的所谓“民间互助理财”项目。

  但这则新闻并没能使卫国鹏的妻子相信自己已经深陷骗局,她与卫国鹏之间的夫妻关系愈发紧张,总念叨着:“我要把投进去的钱赚回来。”

  卫国鹏想弄明白2015年的燕郊之行究竟发生了什么,才让妻子如此深信不疑。直到有一天,他看到了妻子所在组织微信群的聊天记录,才找到了答案。

  在卫国鹏提供的该组织聊天截屏中,这一“民间互助理财”项目对于新人的前来,从行程、接待再到劝说加入,有着细致的安排和注意事项。

  聊天截屏中常有成员发出他们邀请来“考察项目”的新人情况介绍,包括新人的姓名、职业以及收入等基本情况,与成员关系一栏多是朋友、亲属等,而邀约理由则多写着“谎言”二字。

  负责者解释说,被邀请来的新人一定要保证至少有5天行程时间,根据前几天新人的情况反馈,以便有针对性地“下药”。在揭开邀约理由谎言时不能有所回避,直言就是来考察理财项目。这被称之为“前三天感情留人,后三天行业留人”。

 负责者同时提醒,对待新人要“好吃好住”地接待,但要避免与过多人员接触,防止被“负能量”影响。

  “想你了,久未见,问身体,问工作,问打算……”甚至在聊天记录里,还出现了一首教导成员邀约新人方式的“顺口溜”。

  今年4月一个夜里,妻子趁着卫国鹏熟睡时从家中逃走,返回了燕郊。卫国鹏听说,妻子从娘家拿到了参加“民间互助理财”所需的49800元,甚至还成功地把邻家的一对夫妻和老人也介绍到了传销组织中。

  财路

  一份49800元的“投资”,组织人员从A到C3被分了五个等级,依次分得5000元到14000元不等的“工资”

  在卫国鹏提供的“民间互助理财”项目上,参与者被要求先期“暂存”49800元,所产生的只会是两种结果,经过4至6个月后连本带息返还51000元,抑或是经过18个月后产生“N个150万”。

  而在组织内部,则对49800元的分配有着更明确的划分。组织人员根据A到C3分为五个不同的等级,依次分得5000元到14000元不等的“工资”。而对成功邀约来投资者的成员,则会有8800元的“推荐奖”。

  无独有偶,另一项在燕郊参与者众多的“1040工程”几乎套用了与“民间互助理财”相同的模式。邀约者被劝说投入3800元,随后利用亲戚朋友间的人际网络、下线间不断发展的几何倍增以及组织内部的等级制度这三种途径来谋得利益,两到三年内可以赚到381万,而如果最终投资69800元,则可以赚到1040万。

  与所许诺的巨大财富形成鲜明对比的是其中生活的清苦。曾身陷传销组织的小李对北青报记者表示,他们每日伙食多是白菜、馒头,一些成员耐不住饥饿,还会做出偷盗庄稼、挖食野菜的事情。

  投入些许资金、邀约他人入伙、成几何级数增长的财富,这些在张强眼里最终不过是一场泡影。曾数次深入传销组织的他深知,能从中真正获利的只有组织金字塔尖的少数人。在一些条件较差的组织内,每名成员每天的生活成本不到10元,若是做到了中级领导,甚至需要自掏腰包补贴下线们的吃穿用度。

  规模

    反传销卫士陈老师依据每天收到的求助信息,估计在燕郊活动的传销人员仍有三四千人。


根据媒体公开报道,2015年底,燕郊所属的三河市曾调集300名警力,对辖区内各个传销窝点进行了一次大规模的检查。

  行动中,各个行动组先后捣毁盘踞在燕郊开发区翟家庄村、北巷口村、苍头村以及福成五期小区、上上城三季小区各个出租房内的传销窝点55个,当场控制传销人员624名,从中成功查获并刑事拘留涉嫌组织、领导传销活动犯罪嫌疑人12名,教育遣散传销人员612名。

  然而,在北青报记者近两个月的实地走访调查,以及公开资料显示,燕郊地区至少仍有超过10个小区和村子有传销组织的踪迹。

  在河北省政府纠风办的“阳光理政”网络服务平台上,仅今年以来关于对燕郊地区传销问题的反映,就已经有20条记录。在人们对燕郊传销问题的反映中,包括福成、上上城等警方曾查处过的小区的名字再次出现,同时又出现了天洋城、星河185以及燕京航城等多个新的小区名字。

  在卫国鹏妻子所在的上上城三季小区,8月初的一个上午,10点刚过,几乎每栋居民楼里都有几层的电梯前出现了人满为患的情景。

  这是“民间互助理财”项目下课的时间到了,成员们将从“课堂”返回小区内的各个出租屋。在一栋居民楼的电梯前,因为等待的成员太多,分三个批次才走干净,最后只余下了两名刚到不久的新人。

  两人一个来自东北、一个来自山西,都在犹豫着要不要加入这需要49800元的投资项目里。东北的男子心存狐疑,他不知道自己最终能否获利,而来自山西的新人则正逐渐开始相信,“别人都开车回家了,我不能空着手啊”。

  这个来自“车”的刺激,几乎与卫国鹏妻子的经历如出一辙。在她的聊天记录中,有一张名为“带你走进宝马团队”的图片,图片中是几名组织中高级领导模样的人,而内容则都是与豪车的合影留念。

   让被骗者来到燕郊的原因无外乎“亲情”与“欲望”。来自亲友的邀约只是前往燕郊的一个“引子”,而最终让这些人留在燕郊的,则是“欲望”。一个来自贫困地区的年轻人文化程度有限,但又受不住打工的辛劳,梦寐以求的就是一天快速致富的捷径。而对于人到中年的经商者,生意上起了波折,最渴望的也是一个立刻翻身的机会。


去而复返者

  小谭并非没有机会离开,面对同学声泪俱下要她一起回家的请求,小谭面无表情地摇了摇头

  翻看历年的公开报道,燕郊当地对于传销活动的打击并未中断,但外界的劝阻却抵不过组织内部的吸引,不断有人去而复返。

  8月初的一个下午,燕郊北面的翟家庄村内,一片土坑内几个传销组织成员正坐在林间,看到有生人走近便快速散去。他们原本的活动地点是土坑旁的一处大院,在半年前的一次警方行动中被取缔。

  大院里的砖房内仍留有传销组织“上课”时的痕迹,在一面黑板上字迹尚未擦净,“必胜”、“财富”这些词汇被重重地描摹出来。

  同院工厂的员工仍记得传销组织搬来时的情景,不用一天功夫,他们就搬来大批的砖头,在地上砌好板凳,之后就是每日不断地狂呼。而当警察到来时,一辆警车堵在门口,但没人离去,也没人吭声。待查抄结束后,传销组织的活动地点转移至了土坑里,为了避人耳目,每次呼喊口号的声调也降下去了不少。

  不只是警方的查抄,即使来自亲人的苦劝,有时也无济于事。重庆姑娘小谭已经消失在东蔡各庄村两年多了,她本是一名中学教师,后被骗至当地加入了传销组织。

  小谭不是没有机会离开,一次上课时经历了警方查抄,被小谭介绍来的同学哭着说,愿意原谅小谭的欺骗,请求小谭和自己一起回家,但小谭面无表情地摇摇头,拒绝了。

  家人听到消息后前往燕郊寻找,小谭久不露面,只是短信说自己已经离开。后来又有被骗者获救,证实小谭是在撒谎,她仍然在东蔡各庄活动,只是已经改换了姓名。

  两年来,小谭的母亲偶尔能接到女儿电话。小谭会报个平安,也会说:“你们来了也找不到我,我想出去时,自然会走。”

  总会有被骗者的亲属来寻人,东蔡各庄的村民们已经有了一套“解救套路”:派几个人守住上下课的各个路口,看见被找的那个人,不废话,直接架走。那些人一般不愿意离开,但先架走,回去了再慢慢劝。

  人们很难理解那些去而复返者的执着,张强认为,这是人们低估了“洗脑”的威力。每天在传销组织里耳濡目染,大氛围的影响早已深植人心。相比之下,亲人重逢时短短几分钟的感召,显得微不足道。

  而且,传销组织在授课的同时,也在教成员们如何“对付”警方和家人,他们宣称:“警方的查处,是因为国家刻意控制,避免其他行业的人员过于流失”。而对亲人来寻,传销组织的解释是:“这注定是一份难以被理解的事业。”

  困境

  参与查处当地传销组织的民警透露,对于传销活动组织者采取措施,并不是件容易的事

  在北青报记者结束对燕郊当地的走访后几日,燕郊警方再次对传销组织采取大规模行动,查处逾800人。但也像经受着传销之苦的其他地区一样,燕郊正经历着对抗此类活动的共同难题。曾有参与查处东蔡各庄村传销组织的民警透露,对于传销活动组织者采取措施,并不是件容易的事。

  根据相关法律规定,对于传销组织者多以组织传销或非法拘禁的罪名进行定罪量刑,但这都需要多人进行指证。但传销组织成员往往分散居住,被“洗脑”后也不愿出面作证,多人指证环节往往难以实现。

  传销组织内等级分明,普通成员对上级活动往往知之甚少。普通成员虽然可能也曾邀约他人加入,但这属于“受害者兼参与者”身份,对这些人往往也只能是教育遣散。

  除此之外,燕郊独特的地理位置也造就了这片传销组织活动的“沃土”,比邻北京、交通便利,一句“来首都玩玩、转转”成了再合适不过的邀约理由。在张强看来,随着近年来当地房地产事业的发展,房屋出租的条件和低廉价格,也让传销组织很难舍弃这片地区。

  想比强硬措施,更难做到的是将人心“洗白”。陈老师说,作为最行之有效的“反洗脑”方式,需要有曾身处传销组织内部的志愿者介入,以感同身受的经历进行说服、开解,而且在此之前被骗者还需度过一段冷静平复期,这是一个耗费时日的工程。

  耐不住时间消磨,卫国鹏和小谭的家人都已减少了前往燕郊寻亲的频率。看着近来收到的求助信息,张强则更加担心,燕郊当地“南派”传销的发展势头似乎正在上升,这其中的投资更大、诱惑更大。

 赵鹏至今仍不完全信任那项传说中的“国家使命”,也无法确定,自己所投入的钱能不能像被允诺的那样,换来成百上千倍的收益。

  2015年10月,赵鹏被邀请到了燕郊,在那一次,他得知了“1040阳光工程”的存在。他被告知,这是一项由国家授意扶持、抵制外货、防止资金外流的伟大“任务”。参与者先期投入69800元,随后介绍新人加入,依据下线发展的规模在组织中晋升,最终获得更大的利益。此后半年多时间,赵鹏又两赴燕郊,他以69800元的代价成为了“1040阳光工程”中的一员。他见到了一些成就远大于自己的生意人,抛家舍业投身于此;他也见到了一些初入社会的稚嫩面孔,早早将命运与此捆绑一体。

  欲望与梦想不断在赵鹏身边翻滚,可他还想再等等看。赵鹏要看到允诺变成真金白银的那天,在此之前,他不会再拉新人入伙,也断不能抽身离去。

  “国家使命”

  “女老师”向赵鹏解释,这项“1040阳光工程”不仅意味着财富,加入者的身份信息还会被录入政府系统

  上世纪80年代,49岁的赵鹏曾在北京工作,他熟知这座城市及周边的一切。而对于燕郊,赵鹏所了解的,便是这个城镇正因为首都的辐射效应,发生着巨大的变化。直到去年10月,因为同乡好友王强的一通电话,赵鹏终于有机会踏上了这片土地。

  此前两人都在做着建筑方面的营生,电话那头王强的声音有些兴奋:“来燕郊找我一趟吧,这边有个工程。”

  在燕郊西北面王强租住的小区两人见面,老友久别重逢,当晚除了喝上几杯也就是聊些旁杂的事情。但次日一早,王强的口风却变了,“兄弟,我这儿遇到个新事物,你想不想试试?”

  赵鹏自认是个心大的人,便应了下来。王强要带他去见几位“老师”聊聊,也不用出院门,“老师们”都住在同一个小区内。

  第一位是个“女老师”,自称以前在北京做着鲜花生意,她房间的陈设与王强那里无异,普通的居家模样。“女老师”沏上杯茶水,对赵鹏礼貌地笑笑,打开了话匣子。在她口中,一项隐秘而伟大的“国家使命”展现在赵鹏面前。

  “你也看到当前国家的形势了,外国产品大量涌入,你知道这会从中国拿走多少钱么?所以国家要将我们这些人组织起来,联合抵制外货,防止资金外流。这是一种从新加坡引进的先进模式,这就是1040阳光工程。”

  “女老师”解释说,要想成为“1040阳光工程”的一员,先期要投入69800元,此后根据介绍新人加入的数量,层级在组织中不断递升,每月所获得的收益也随之增长。而所有人投入的资金则被国家用于工程建设,铁路、公路、机场,俗称“铁公鸡”。成员更大规模的收益,也来自于这些工程的分红之中。

  赵鹏被告知,这层“国家使命”的含义不仅意味着财富的到来,也与个人身份的转变有关。加入者的身份信息将被录入政府系统内,“例如你碰上查验身份证的地方了,号码一输进去,自然会畅通无阻。”

  “你一个妇女,跟我白话这些干什么?”听过一个小时关于“1040阳光工程”的介绍,赵鹏不以为意。平时并没少看新闻,他哪会需要听一个比自己还年轻的女子讲述这些。“这肯定不是什么好事,不是传销,就是非法集资。”

  面对赵鹏近似抬杠的言语,无论王强还是“女老师”都没做出什么强硬的回应,只是课程还要继续,赵鹏又被带到了小区其他的房间。

  熟悉的面孔

  在燕郊西北好友租住的小区里,赵鹏遇到了家乡的老板、年近六旬的政府官员,甚至儿时同学的妻子……

  7天时间,赵鹏见了10多位肩负着“国家使命”的“老师”,其中竟有不少熟悉的面孔。

  小区里的又一扇房门打开,竟是家乡的一位做皮毛买卖的老板,同是生意人,那老板几千万的家当曾是赵鹏可望而不可及的一个高度。

  “我一家人都在这儿,原来的生意不干了。”老板一脸真诚,说起自己企业已经易手的事情更是洒脱。赵鹏有些愕然,也不知该接上怎样的话语,只能机械地点头称是。

  而在一连串拜访中,这样的重逢还在继续,一位年近六旬的政府官员向赵鹏娓娓道来当下形势的急迫,一位报社的记者竟已在燕郊度过了一年多的时光。他们都是赵鹏在家乡的旧相识,他们都已舍弃了在故土上的家业……

  对赵鹏最终的逆转来自于最后一日的拜访,他遇见了儿时同学的妻子,这竟是自己一连串拜访中,在组织中层级最高的一位。

  赵鹏与眼前的女人认识已有十多年时间,她本来是乡村中最常见的那类主妇,扬起嗓门喊上一句,声音自从西头传到东头。而眼前走来的人物却已改头换面,一身衣装算不上奢华却很得体,说起话来语速舒缓又不失权威,这气质已赛过赵鹏所见最有学识的人。“不一样,确实不一样了。”

  这些熟悉的面孔对赵鹏谈起的,无外乎当前形势的紧迫,以及由此给“1040阳光工程”所带来的使命与机会,而一段段视频则成为了他们所谈话语的佐证。

  画面中的新闻节目,政府官员前往灾区慰问,宣布给予每位灾民几千元的补助。此时身旁人的画外音适时插入:“他们被鼓励前往南方从事无体力劳动的小生意,这就是1040阳光工程的第一批成员。”

  一份份盖着公章的“红头文件”和写着“绝密”文件的网络文章被摆在赵鹏面前,上面一句“法无禁止皆可为”解释着“1040阳光工程”的合理性。而另一句“未来三年,天下大变,不变你会输得很惨”则在赵鹏心里刻得更深。

  “他们都在这儿呢,我怕什么?”不经意间,赵鹏转变了心思。

  入伙

  只要缴纳69800元便可成为“主任”,此后每拉入一个新人,就可得到7000元到10000元的收入,如果介绍满3人,则可晋升为“经理”

  在家里思量了三天之后,赵鹏揣着69800元回到了燕郊,他决定成为“1040阳光工程”的一员。

  办理手续的过程同样在王强租住的小区内进行,赵鹏被带到一间从未去过的民宅内。在组织中,只有达到一定层级才可以经手办理新成员手续的事宜。

  赵鹏当场拍摄了一张红底证件照,并要求填写一份包括个人信息及是否自愿加入的登记表。“国家层面”的影子再次显现,登记表不允许填错、涂改,错误一次罚款200元。“因为这是中央派下来的红头文件,数量有限。”

  此后两天,赵鹏按照要求办理了新的银行卡,随后将69800元存入了指定的账户。当他成为正式的一员后,领到了一张限内部使用的电话卡,而关乎他日后在组织中发展的脉络,也愈发清晰起来。除去一个月后返还的19000元,其他所获收入的多寡,皆与他发展下线的规模息息相关。

  在身边人的允诺中,“1040阳光工程”当中最底层的是“业务员”,而只要缴纳了69800元便可成为“主任”,这也是赵鹏目前所处的层级。在此之后,只要介绍新人加入,就可以得到7000元到10000元不等的收入,如果介绍满3人,则可晋升为“经理”,每月都有过万元的工资。而如果下辖的3人继续向下发展至第三级、29人时,赵鹏则可晋升为“总经理”,每月有四万至六万元的工资。

  如其所说,赵鹏和他的身后人将如大树般开枝散叶,而他则是这一切的根源。当“总经理”层级累计资金达到300万后,将有机会参与投资“国家项目”,所获分红将以200%到300%的比例来计算。如果累计资金达到1040万,则到了抽身离去的时候,俗称“出局”,届时所获得的利益更是无可估量。

  就在赵鹏被描述如此前景的几天时间里,他所在的小区里还曾发生过一次波折。一间他曾去“上课”的民宅,因为屋里新来者的质疑声太大,而被邻居以“传销扰民”的名义报警,屋里人被警方带走接受调查。然而这并没改变赵鹏更多的想法,“没什么,只是他们太吵了。”

  三天的燕郊之行很快结束,临行前,王强特意嘱咐:“赶快好好发展,拉新人加入。”

  “特殊含义”的小区

  组织的“20条规定”,饮酒被明令禁止,吸烟的标准被定为每包5元,一起都需节俭从事

  今年4月,赵鹏的工程闲了下来,他决定再回燕郊看看。此行依旧是住在王强那里,但随着身份的转变,他也要迎来“1040阳光工程”对成员更多的管束。

  赵鹏与王强的对饮只能在私下进行,在正式加入后,他手抄了一份组织的“20条规定”,其中饮酒是被明令禁止的行为。规定之中涵盖了吃穿用度方方面面的要求,吸烟的标准被定为每包5元,因为在创业期间,一起都需节俭从事。

  着装上虽被建议朴素,但却不允许拖鞋短裤,领口也只能解开第一个扣子,女成员在这方面的要求则更甚。以上这些并非一纸空文,虽然成员们分居在小区各处,但当晚上10点回寝的期限到来,不定期总会有查夜人员出现。若有哪项违反,处罚措施依旧是罚款。

  20条中还规定,与周围邻居要和睦相处,但绝不可提起组织内部的事情。赵鹏倒觉得这并不是什么坏事,“别看我们这么多人在这儿,小区周围的菜场、商店不也是靠我们养活。”

  有时也会有老成员陪赵鹏在户外转转,在这时,他们所居住的地点则被赋予了更多的“特殊含义”。

  “咱们这小区西门进来正对着29号楼,那是鼓励所有人尽快达到29个人的规模升总经理。”

  “你看楼顶上那个造型,意思是筑巢引凤。广场上的雕塑像不像个墓地?谐音目的,让咱们别忘了自己的目标。再看这楼体都是灰色的,暗示咱们这就是个灰色地带。”

  甚至小区对面的购物广场都没能逃过“暗喻”的安排:那里的十二生肖蛇形雕塑分几块盘在地上,这含着富得流油的意思。而大屏幕上飞机滑翔的画面,则在鼓励资金积累早日实现,可以去组织的发源地广西进行考察。

  赵鹏甚至被告知,这片小区兴建的本来目的就不是民居,而是为了供“1040阳光工程”活动使用,全国各地还有多个类似的小区,也在起着同样的功用。

  按照其他成员所说,赵鹏曾去其他省份探访,竟真的找到了设计类似的小区,满满的“隐喻”包含其中。虽没和任何当地人交谈,但赵鹏已坚信,那里就活跃着不少“同行”。

  伙伴

  在“1040阳光工程”的每个民居里,都有一份成员联系表,组织规定不可拒绝成员间的邀约

  赵鹏第三次的燕郊之行停留了20多天,这引得妻子和女儿也来当地。赵鹏带着她们听了几次课,希望以此安心。“我又没干什么对不起她们的事。”

  他自觉在“1040阳光工程”的成员中还是理智的一类人,并没有将完全的信任和精力投入其中。“我保证了不会再往里投钱,也不会拉家人进来。”

  49岁的赵鹏,一双儿女都已经有了各自的事业,但他仍想趁着年纪和力气还好,再多为家里攒些积蓄。去年做工程的年景并不如意,自家旁边风景区的小区房价却已经破万。可赵鹏听说,组织中已有“总经理”层级的人物,购置了豪车、在北京买了房产。

  “和谐,团结,抱团打天下!”这是“1040阳光工程”中最让赵鹏受用的一点,那气氛像极了他儿时人民公社里的气氛。

  而第三次的燕郊之行,赵鹏的心意便是想多见些组织中的成员,以确定在这里能否找到“打天下”的伙伴们。

  在“1040阳光工程”的每个民居里,都有一份成员联系表,上面的号码旁虽然只以姓氏标注,但组织规定不可拒绝成员间的邀约,一个电话过去,开口就是:“有时间么,聊聊。”

  在相约的房间见面,赵鹏对面坐的可能是一位曾经出口大米的东北商人,资产早已过亿。也可能是一位毕业后本在外企工作的研究生,如今带着父母来到燕郊,希望把报答他们养育之恩的时限再提前些。

  当然,也有最普通的劳动者身处其中。有人想试试自己说服新人加入的本领,便在网上发布了“招募保姆”的信息,来的是位中年妇女,不成想没过多久,她竟也发展了五六名新人。

  每个人聊着自己自加入以来在燕郊的体会和收获,一番畅谈后赵鹏并不会被要求什么回报,对面的人只是希望各自留下通讯信息,并在介绍来新人时,赵鹏也能帮忙充当起“老师”的角色。

  赵鹏的信心开始足了起来,他遇到的所有人都在憧憬着“出局”时刻的到来,有时赵鹏聊得兴起也会脱口而出道:“到那会儿咱们都有钱了,每个人投点资,合起来把苹果公司收购了!”

  最后

  几个月前的一次同学聚会,更多久未谋面的儿时好友恢复了联系。之后四五个人给赵鹏打来电话,邀约的目的地都是燕郊

  当第三次从燕郊返回后,赵鹏暂时退出了“1040阳光工程”的微信群,只是因为里面每天总有某某新人即将加入的消息发布,他看的有些眼花缭乱。

  赵鹏相信自己还守着最后的底线,不久前王强返家了几天,两人约在一起吃饭,但当离开燕郊之后,他们都绝口不提“1040阳光工程”和自己所肩负的“国家使命”。

  赵鹏的心里在等待一个人的出现,一个真正“出局”、带着巨款离去的人。在那时,他才会对“1040阳光工程”投入自己全部的信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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