近日（2月14日），商务部发言人高峰表示，商务部目前已经暂停了直销的审批备案工作。全面梳理排查直销企业情况，对发现的违法违规经营问题，要严肃打击。

自从权健这个全国最大的“直销”帝国因涉嫌传销和虚假广告被查后，诸多医药或保健品领域的“直销”品牌悉数被查，如多米诺骨牌般陆续倒下。就在这风口浪尖，去年底，一名女子因涉嫌白酒 “传销”在火车上被捕，随即，又有媒体爆出权健也曾开发白酒品牌，用“直销”模式运作。

“我们不是直销，是分享经济” “我下面发展的会员已经有1000多人了，你看我前段时间生病躺在病床上，什么都不干，账户上依然每天都有各种奖金、返利入账”……日前，酒业家前往承德进行了数日暗访，期间，数位打着“直销”或“分享经济”或“新经销”旗号试图发展酒业家记者为“会员”的“酒业人士”表示。

有当地人士向酒业家记者透露，在鼎盛时期，承德有近20万人参与其中。目前，这种打着“新模式”旗号发展多级会员卖酒的酒业乱象已经蔓延至唐山、邯郸等地区。

01

“直销”或“传销”？说法不一

据相关媒体报道，面对乘警的询问，上述女子神色紧张，承认自己叫史某某，以交纳1900元入门费购买产品为条件发展会员。当天下午，乘警就将该嫌疑人移交邯郸站铁路公安派出所。但时至今日，此事未见下文。

据熟悉承德地区白酒市场人士向酒业家透露，其实火车上被捕的女子是一个小头目，操盘的是三个80后男子，此前曾因从事传销被沧州青县公安局抓过。他们在找到某以“双创模式”运作的白酒企业谈合作时，该企业正处于垂死边缘，其时，该企业董事长与他们一拍即合，开启 “双轨制金字塔式发展”。

带着诸多疑问，2019年1月，酒业家记者前往承德进行了数日探访。

出人意料的是，酒业家记者来到上述酒厂所在地，发现该酒厂仍在生产销售，而形似大型集装箱的厂房，里外堆满了纸箱、陶坛、玻璃瓶等包装物料，正有两三辆卡车往外运送成品酒。

酒业家记者参观其车间发现，该厂罐装和包装流水线上，依然有工人在忙碌。有知情人士向酒业家记者透露，在上述女子被抓的新闻曝光之前，厂内常见的景象是每日10台左右卡车往外运酒，如今变得稍微“低调”了一些。

这么多酒出去，却不见窖池，酒从哪里来？有知情人士向酒业家记者透露，其实该酒厂只有很小的空间设有窖池，其大部分基酒来自四川雅安某酿酒基地。

另外，厂房旁边的停车场停了不少品牌轿车，办公楼有两栋，前面一栋是行政楼，后一栋是员工的食堂和宿舍，均为三层，行政楼的办公室都很宽敞，尤其是一楼大厅，无论是装修设计还是屏风、字画、摆件都相当“气派”。此外，在其厂内的产品展厅里，有一面“荣誉墙”，摆满了省市级部门颁发的奖牌、奖杯等。

荣誉的背面，并不太平。

酒业家记者在中国裁判文书网上查询到，2018年12月19日，河北省青县人民法院发布的(2018)冀0922刑再1号《王志平组织、领导传销活动再审刑事判决书》显示，经审理查明：2016年以来，被告人王志平组建承德老酒鼎冠共赢销售团队，以购买承德老酒为加入会员条件，给予会员返利和全国经营权、推广权，以直接发展或间接发展会员的投资金额、级别数量为基准，形成一级会员、二级会员、三级会员、四级会员、主任、经理、总监七个级别层级，采用夸大收益率、拉人头加入等方式引诱他人加入会员，并以组织奖、领导奖、极差奖、代数奖为计酬方式给付奖金币、电子币，在270余人加入承德老酒会员，组织传销活动，销售金额达564.55万元。

此前，中国裁判文书网于2018年8月30日发布了一则《河北省馆陶县人民法院，行政裁定书》(2018)冀0433财保22号，裁定书显示，申请人馆陶县工商行政和食品药品监督管理局于2018年3月6日向本院申请采取财产保全措施，请求对被申请人承德市如意洲商贸有限公司、承德市如意洲酒业有限公司、承德市如意酒业有限公司、承德市大成如意健身服务有限公司、李彦纬、侯文青在金融机构的账户予以冻结。

经审查，河北省馆陶县人民法院认为申请人的申请符合有关法律规定，依照《禁止传销条例》第十四条第一款第八项，《中华人民共和囯民事诉讼法》第一百零条，《最高人民法院关于人民法院民事执行中查封、扣押、冻结财产的规定》第一条第一款之规定进行了裁定。

有承德地区酒业市场人士告诉酒业家记者，河北地区众多白酒“直销”企业因涉嫌传销已经被全国各地投诉过百余次，但仍然存活至今。

耐人寻味的是，2018年12月30日11：39：51，和合承德网发布了一篇题为《“承德老酒”被查封属不实报道》的消息，文中称：“该企业的营销模式是互联网与实体企业相结合的创新型模式。清华大学国家服务外包人力资源研究院企业转型升级课题组对该模式进行了长达半年的论证，认为：如意酒业把所有消费者变成既可以是单纯的消费者，又可以做基于如意洲平台经营酒的创客，完美地实现了企业平台化、员工创客化、客户个性化的华丽转型，是全民创业、大众创新的很好典型。去年经过全国著名的法学专家组充分论证，拿出了不属于传销罪范畴，并出具了《法律论证书》。该模式已经经过承德市、双滦区两级市场监管部门详细调研、监管并认可，确定不属于非法传销范畴。”

截止酒业家发稿，上述文章在网上已经无法找到，但在承德市委、市政府官方公众号“承德发布”上仍然存在。

如今，各方说法不一，孰对孰错尚无最终定论，但白酒“直销”企业还在继续发展下线。

02

“从事‘直销’为荣，以传统销售为耻”

据某自称“双创”新模式的白酒企业一位石家庄地区会员总结，加入他们的会员系统“结果”有三个：

“最差的结果是喝酒省钱，加入会员后可享受7折优惠价，月度返利6%-25%。一瓶10元的酒，可最低优惠到5.39元；中等的结果是做出了一点小成绩，每个月能多赚几千或者上万，交了很多朋友；最好的结果：帮助了别人，成就了自我，改变了命运，年赚几十万到几百万，彻底实现财富自由， 成就人生梦想！”

据承德某“双创模式”白酒企业的返利计算方式：

自然消费380元成为创客；利益最大化，消费1900元，2280元，2660元，3800元，5700元成为全国不同级别的代理商。推广奖励:成为创客再次消费获得142%的产品。累计消费0~400积分，成为一级代理，返利6%；累计消费401至2000积分，成为二级代理，返利9%；累计消费2001至7000积分，成为三级代理，返利12%；累计消费7001至1.5万积分，成为四级代理，返利15%；累计消费>1.5万积分，成为主任级别，返利20%；累计消费2x1.5万积分，成为经理级别，返利25%，累计消费3x(2x1.5万积分)，成为总监级别，返利25.5%；(积分兑换比例100元=66积分)直营店加盟:投资2.3万元；主任级别直营店，终身享受(42%的赠酒，5%的店补，20%的返利)一、23000元x1.42=32660元(酒)，二、店补32660x5%=1633元(现金)，三、(23000元x66%)x20%=3036元(现金)，四、投资2.3万=23000+9660元酒+1633元现金+3036月度返利(毛利62.3%)。投资4.6万元；经理级别直营店，终身享受(42%的赠酒，5%的店补，25%的返利)一、46000元x1.42=65320元(酒)，二、店补653200x5%=3266元(现金)，三、(46000元x66%)x25%=7590元(现金)，四、投资4.6万=46000+19320元酒+3266元现金+7590月度返利。毛利65.6%。中心店最低4.6折。团队推广奖:创客经理级别可以获得四层经理及其团队当月新增业绩的:第一层9%，第二层7%，第三层5%，第四层:5%。创客总监可以获得第一层至第十层当月新增业绩的0.5%。广告费:把宣传购物加盟的创客分为两个市场，每个市场中所有创客消费产品的金额就是本市场的销售额，以两个市场中销售额较小的数额的10%作为奖励。经过谁宣传加入创客的费用中50%作为额外奖励。服务奖:一次性进货2至5万元酒可以申请开设社区店，进货50万以上可以申请开设中心店，社区店服务奖5%，中心店服务费8%。组织奖:小市场业绩的10%。领导奖:推荐创客市场收入50%，1900元创客，每天最多收入4000元；2280元创客，每天最多收入4800元；2660元创客，每天最多收入5600元；3800元创客，每天最多收入8000元；5700元创客，每天最多收入12000元。

2019年1月，当酒业家记者参观上述酒厂之时，该企业高管刚好不在，于是其办公室人员向酒业家记者提供了一本企业宣传册。

“它符合国家的大政方针，契合转型的升级的需求，符合万千创客的渴望，如一江春水春风吹皱一池春水，在千万有志创业者的心海泛起涟漪。”按照宣传册中的介绍——

某酒厂2014年模式一变天地宽，按照“大众创业”“低门槛”“人人都能参与”的思路，制定了“互联网+万店连锁+创客联盟”的销售返利营销战略，从此业绩持续两年猛增。

2015年，当不少酒企效益下滑、产品积压、惨淡经营的情况下，某酒企却供不应求，一年的销售额等于此前六年的总和。

2016年3月，某酒企在上海股权交易托管中心中小企业板成功挂牌，2016年8月又在贵阳众筹交易所成功挂牌，2016年企业销售业绩超过过去20年的总和。

据相关媒体报道，截至2017年，上述白酒企业销售收入突破10亿元，上缴税收超过1亿元，较转型前增长了100多倍。

由此，树立了区域典型的“直销”模式不仅被周边的白酒厂模仿，也备受追捧。

“高峰期，整个承德还有某内蒙酒厂，以从事‘直销’为荣，以传统销售为耻。”据当地白酒市场人士回忆，当时的地产酒有几十家都在模仿这个新模式，就连知名的河北地产酒也会开发单独的产品来尝试新模式。有当地人告诉酒业家记者，疯狂期承德有近20万人参与其中。

“很多当地酒企走上这条道路，也可谓是死马当活马医，能有今天的规模也算幸运，但是终究是不能长久的。”上述人士补充道，他们通常把目标群体锁定在中年妇女圈，门槛设置较低、传播速度也更快，以“大众创新、万众创业”为由头，迅速形成了扩散风潮。

某白酒企业推广市场补贴方案

03、此消彼长，套路惊人相似

疯狂增长终究是不可持续的。

据了解，近两年，这种模式驱动下的业绩增速已开始走向抛物线的后半段，而那些跟风者的捞金梦也大多搁浅。酒业家记者在承德市城区观望了数日，只发现了一家某“双创模式”酒企的专卖店门头，但其大门一直紧闭未开，门上也没有留下联系方式。

后来有当地的酒业市场的人士告诉酒业家记者，很多会员慢慢赚不到钱，就逐渐转入承德另一返利更丰厚的白酒企业。

这些以“双创”、“新经销”之名的白酒企业如何让“草根创业者们”快速致富？酒业家记者通过此次暗访调研发现，在河北，已有数家此类白酒企业拥有自己的会员系统，发展下线的套路和返利的算法其实大同小异。

“我下面发展的会员已经有1000多人了，你看我前段时间生病躺在病床上，什么都不干，账户上依然每天都有各种奖金、返利入账，你能想象么？”某“直销”酒企会员对酒业家记者表示。

另外一家的代理商也对酒业家表示：“只要你发展的会员还在喝酒或卖酒，你什么都不做，也会不停有钱入账……”

同样以“大众创业”为口号的某白酒“直销”项目也公开宣称：“传统生意开店经销，客户在你这里购买你就能赚钱，客户不在你这里购买你就不赚钱。新的营销模式弥补了传统的不足，如果顾客成为你的会员，通过酒厂的互联网平台把会员的编号和直营店的编号挂在一起，会员想获得厂家的优惠必须通过网络平台购物，无论在全国哪家连锁店消费，您都会源源不断地获得利润。”

表面上看，这的确是一笔赚钱生意，系统自动繁衍生息，“暴富”不是梦想，极具诱惑力。

凭借上述高返利算法发展下线，某“双创模式”酒企得到了飞速发展，更是作为欠发达地区传统企业转型的可贵样本被一些媒体争相报道。

经过暗访对比，酒业家记者发现，这些打着“新模式”旗号的后来者不仅在算法上相较前者进行了升级，而且在吸引会员方面也更加成熟和现代化，首先建立一个十分大气的酒文化博物馆讲述一代代酿酒的故事，体现其酿酒之专业可信；其次，虽然其厂房里面也基本上只能看到包装车间在忙碌，但其高明之处在于建了一个较大规模的酒窖，但凡购酒达到一定额度可以赠送股权，瞬间激活不少“创业梦”，会员粘性也有所提升；在管理上，也分系统分区域分负责人管理，比较严谨有条理。

相比以前的传统模式，“新模式”已经全面升级，让人防不胜防。“新零售”、“新营销”等各种热点概念，他们吸收得很快，运用也灵活，不仅不限制会员的自由，还提供、周到的服务。

“每个会员都会一个系统账号，登录这个平台，我可以随时查看自己的返利和奖金情况，而且我有5个号，每个号都在赚钱，返的钱不仅可以低价进酒还可以买生活用品……”据某白酒“直销”企业的一个资深经理介绍，会员的钱都汇集在这个线上系统进行操作，该企业不仅建立一个算法系统之外，还建立了自己的线上电子商城，在一定程度上绑定了会员的生活与消费。

此外，该系统还要求会员返利取出时提交手续费，这样就可让一部分资金暂时保管在系统内，间接形成了一个现金池。

承德地区酒业市场人士表示，这种模式进入承德后，终端正常销售被打乱，市场秩序遭到严重破坏，尤其是价格系统被他们的无序状态打乱。因此，目前承德地区白酒终端老板们分成两个阵营，一部分做了白酒“新模式”，另一部分则进行抵制。

“我在走访市场中，承德周边内蒙、辽宁的小店几乎都在卖某白酒‘直销’产品。”据某北方白酒人士介绍，京津冀、内蒙、东北是类似白酒“新模式”重灾区。

其中，承德白酒市场遭受严重冲击，正常从业者一度无所适从。